韩心远回家(2 / 2)

二姨太瞧他一眼,倒也没嫌他没规矩,径自在妆台跟前坐下。

“你爹不是他兄弟?都是亲戚谁晦气谁。再说你打小就招你二伯喜欢,这回也是他们家老三那房添了个大胖小子,跟你小时候也有几分像。”

韩俊明不禁一个白眼,“什么年月的黄历了,还提那个。”

“什么年月那也是你们老韩家的亲戚,你爹没了人家可来人了,礼也到了,等人孙子办酒,咱不方便串门,可也不能短了礼数,这事儿没有后找补的,都得提前去。”

二姨太摘了颈子上的项链和耳环,收进抽屉里,对着镜子左瞧右瞧,又拿出一副珠花来比,丝毫没有同他置气的意思。

韩俊明歪在榻上瞧了一会儿,满面狐疑地开口,“您不是奔着杨家去的吧?”

杨家是二婶的娘家,原是搞盐务的。

韩俊明刚出师那年,过年的时候两家一起吃酒打牌,杨家一个小姑娘不胜酒力又不懂深浅,在桌上就晕了过去。

幸亏韩俊明在,他施针吊着她的气,又是催吐又是灌药的,再守了一宿才转危为安。

小姑娘醒了之后,他才知道她叫杨宝珠,是杨家大房的幺儿,落地便一直养在杨老夫人跟前,是杨家的眼珠子。

后来两家走动越发频繁,每每都会带上这姑娘,她不找别人,进门就寻韩俊明,只不过韩俊明不着家,也碰不上几回。

后来杨家有意说和,打算亲上加亲,韩老爷自然是没个不允,一口应下,而韩俊明当时没有旁的心思,知道这事后径直去韩老爷屋里直言拒绝,韩老爷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。

所以,理论上,他韩俊明是定过亲,有过父母之命的。

眼下二姨太要带他去走动,莫不是要旧事重提?

韩俊明一骨碌站起身来,两步来到二姨太跟前,“娘,您答应过帮我,不能再反悔了!”

二姨太眉头一皱,想了片刻才想起这老黄历,不禁一笑,“你不提这茬我都忘了,要说杨家是一顶一的大户,你也不亏。”

这话不假,杨家从咸丰年间兴盛至今,能看上韩俊明,怎么看都是他高攀了,可这孩子偏偏没这运,天降的福气净往外头扔。

“大户?不亏?”韩俊明笑了,“大户是不错,可也得看接不接得住,您看得上杨宝珠,您自己跟她过,咱老宅已经抵了,也就别院能给她烧着玩。”

“说这个就没意思了。”二姨太扁扁嘴,气势也短了一截。

当年杨宝珠不过七八岁,从故事里听到放火烧山的片段,便去杨老太太跟前念叨,说着话就掉了眼泪,直说自己没见识,给老太太疼坏了,立时在郊区买了套宅子,连同后面的一片小树林,淋上煤油,一把火烧了,杨家人齐齐坐在跟前赏火景。

虽说自己掏钱烧着玩,这没什么可指摘的,可韩俊明心里就是不舒服,尤其那杨宝珠缠上他之后,他屋里的东西就没个好的。

师父给的野山灵芝,没有千年也有百年,他爱惜得不行,可杨宝珠满不在乎,小手一伸就掰下一块,要不是他眼疾手快,硬是从她嘴里给抠了出来,等她流鼻血,不得把老韩家都点了给她赔不是。

韩俊明想起这段就浑身难受,这哪是福气,分明就是祸头。

“咱家庙小,禁不住这么大佛。”

“呦,合着你是想找个好拿捏的?”二姨太心情是不错,戴好珠花便出言逗他。

“那杨宝珠不过是娇了点,年岁小,没轻重,可我瞧着,你只要愿意,她对你也是言听计从的。”

韩俊明脑袋摇得像波浪鼓,“她跟小娘没法比。”

二姨太笑了,“剃头担子一头热,也不知道美在哪儿。”

“怎就一头热了??”

韩俊明不乐意了,流萤嘴里是嫌弃他,可也没拿他当外人,要不然怎会有事就往他屋里躲。一想到那晚她赤裸的背与翘挺的臀,韩俊明又荡起一丝旖旎的心思。

“你说不是就不是吧,瞧你急的。”二姨太将妆奁一扣,不再同他纠缠,“对了,明儿穿精神点儿,也别扎眼。”

“干什么?”

去看人家孩子的,他自然不会成为重点,穿什么重要吗?

二姨太扭过身来,挑起眉毛问,“你堂哥不是有些收藏?帮我问问他那些宝贝,咱也收个差不多的。”

二姨太同韩俊明在楼上说话的功夫,流萤同韩心远用了饭。

吃得差不多了,银杏进来收拾东西,她许是染了风寒,干活的时候咳了几声,流萤便让她歇着去,自己接过手来。

韩心远起身也要帮忙,流萤瞧了一眼便劝道,“你坐着吧,仔细腿疼。”

这么一说,韩心远倒起了逆反,“我早好了!”

流萤无奈摇摇头,“那你也多歇歇,伤筋动骨一百天,这些天有没有按时吃药?”

她问的是韩俊明开的那些汤药,韩心远不屑地白了一眼,“没。”

“那怎么行!”流萤焦急起来,“你想一辈子拄拐不成?”

韩心远满不在乎,还将腿抬起来,鞋底踩上凳子座面儿。

“大姨给我看过了,贴了两贴膏药,我现在啊,健步如飞。”

流萤半信半疑地将他的裤管卷起来,随着小腿露出来的越多,她越能清晰地闻到膏药的味道。

韩心远说的大姨,自然是徐家的大小姐徐梦雅。

流萤晓得她是懂医的,却不知道她的医术竟能比韩俊明这个中西合璧的医学生还要厉害,短短几日就让韩心远像个好人一般走动。

在瞧见那膏药将他的膝头护得像包子之后,流萤略略叹气,勉强放下心来。

她一松手,宽松的裤管便垂落回去,流萤帮他捋直了裤脚,再去收拾碗筷。

两个人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,上回见面还是在徐家,因着触及了党派的话题,算是不欢而散,流萤不想再起争执,却也放心不下,正想着如何开口,便听韩心远清了嗓音。

“萤萤,梦兰的葬礼…已经定好了。”

“嗯,”流萤轻轻地应了一声,问道,“哪天?”

“阴历十五。”

十五。

是个团圆的日子。

流萤轻轻呼出一口气,徐老爷还是希望三姨太能归家团圆吧。

她眼角微微泛红,韩心远掏出手绢递过去,流萤自然而然地接过来抹了眼角,再开口时候便有了鼻音。

“十四那天你回来,还是我同你一道去徐家?”

流萤是在问出殡的队伍从哪出发,可韩心远迟迟没有说话。

在流萤停下动作,认真且执着的目光中,他才说出一句,“萤萤,梦兰的葬礼,你就不要去了。”